诗十七首
[艺妓]

音乐点燃手指,火焰

深入到水中,蓝色的心脏

住在蓝色的房间里,而纵火犯

从月亮那里偷来太阳的

火种,要使她怀孕

屋外是呕吐的人,撒尿的人

他们听到石头滚动,石头

开放花朵,花朵里住着

飞碟,不知名的昆虫

在旋转楼梯上疯狂交媾

明亮的高音上,站立着

蜻蜓巨大的复眼,已经单纯

不可能被感动,更不能撕裂

肮脏的身体和塑料的器官

那些目光你永远都不懂

看着地铁升入云霄,一滴雨

在空中飘落,大地象乌云的陷阱

没有一只温暖的小手

能够呼唤迷途的羊群

在世界的洗脸盆翘起屁股之前

2003/11/15

[中药房]

鼻子失血的瞬间,无数抽屉

被拉开,跳出来的小松鼠

在树叶和盲肠的跳台上,象青蛙的

百米竞赛,书页中的空气

被一页一页,翻动梦中的鼻翼

房间在一杆小秤上倾斜了

缓慢地下坠,仿佛穿行在

思想越来越拥挤的密度里

蓝荧荧的口罩上,麻雀复活了

一个少女身段般的目光

别样的色素决定着布匹的本质

奇异的气味治疗着空气

来一条腿也好,来一双手也好

一只肺也咳嗽着来了,一头大象的

巨心拖着八只蜘蛛的脚哭着走了

小小孩是完整的,零部件

都准时到位,要上发条

草根树皮,一棵巨树的遗产

在一张药方上画着设计图

时代却未必需要龙飞凤舞的字

2003/11/15

[半路凉亭]

风雪的长路,黎明前的晨跑

记忆模糊中少年的暗夜

只有这四根柱子和飞檐

还有四面狂风砌成的墙

乞丐瑟缩在所有文字的中心

那个匣子,是铅块无解的谜

一个金砖,是深居海底的理由

大风吃血肉,一点点消瘦

四个方向的大鸟,带不走

最后坚持着的土地和愚蠢

只剩下翅膀,扇动

白天和黑夜的交替

当白天长成了一只翅膀

黑夜也长成了一只翅膀

只有飞翔的天空找不到了

当愚蠢用尽所有的力量,抱着

四根柱子,走到各自世界的尽头

失忆的瘟疫,再次袭击了人群

只有这样的半路,等待着

各种各样的声音,作短暂停留

2003/11/15

[莱必堡早餐]

突来的惊呼,有多少岁月

被压扁了,一张薄薄的煎饼

在声音的牙齿里破碎,如何才能

穿针引线,修补你的脸

还有我突然想起的,那年的发烧

胃还是当年的那只胃

那只包子,脸里面的馊气

使你的盘子上有刀叉的痕迹

我知道最狠心的,是时间的吃客

幸福的面粉把你揉开,又捏拢

那是我的早餐,一杯牛奶

在井里面冰冻,今天要热一热

在地窖里还有多少只空瓶子

还有没有酒,可以拿到太阳下面

和一个音乐里的少年干杯

但我一定是饱了,吞吞吐吐

没有什么话可以深入你的生活

连你的孩子也沉默着,眼睛里的吸管

使我摇晃,躲避着那一点点

青春的汁,和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

2003/11/16

[唐塔]

天宁寺塔,俗称唐塔

在繁华的中山大道上,就象

一枚粗壮短小的铁钉,坚实地

咬住滑轮下,铁皮的轨道

无数辆汽车跌入了时代的坡谷

黎明前的中山大道,空无一物

宁静的唐塔,也没有一对情侣

在诉说分离,没有鲜黄的衣衫飘飞

朴素的砖石,棱角已经磨灭

不锈钢的轴却还在转痛每一个人的心

在更高的尖顶上,明珠已经失窃

或者残缺的月亮在代替

夜空里是死亡的太阳,散发着的风云

贩卖文字和枪炮的人,以神的姿态

降临在握着方向盘的手心

每天经过唐塔,每天抚摸

人民币,丧失了购买和保值

只有手心湿漉漉的汗水,还在

不厌其烦地寻找着那只明亮的眼睛

那样的瀑布能够奏响整个大地

2003/11/18

[冷静街几号]

强冷空气即将南下,大军

也在南下,冷静街一片废墟

我要记住冷静街几号

那里的野草,象诗歌一样疯长

低矮的房屋走出高大的诗人

冷静街几号,不适合我凭吊

也不适合我怀想某一个人

唯一的好处,是让我的语言

曲折在幽巷,在适当的时候

给我冷静处世的药剂

那一家人坐在幸福的船头

河水静止,而船上的三个人

已经抱着木头,不知漂向了哪里

就象我少年的梦,现在停泊在

叮当做响的防盗门前,恍惚

已不再熟悉。冷静街几号

我已经想不起来,但我还在想

人生的遇合,就象遭遇猛虎

在它宽敞的肚子里,至少雪花

已经开出了傲世出尘的腊梅

2003/11/21

[一大清早听到鸟儿叫]

一大清早听到鸟儿叫,一声声

婉转如梦中的缠绵,明亮如

晨光的缕缕发丝,在绿叶丛中

跳跃,衔着一瓣瓣阳光,纷纷扬扬

覆盖我的身体,我在透明中醒来

整个城市穿过黑夜的走廊,看见

白天的门打开,万物宁静而空虚

只有一声声鸟鸣,横空出世

仿佛生活的高音,在不可能企及的枝头

探视下来,拨弄我浑浊的灵魂

沉迷梦中影像的黑咖啡,使它犹豫

无法啜饮的焦渴,没有更好的方式把我

带走,使它犹豫,粗糙的趾

把我的眼睑翻了又翻,直到把我弄疼

使我记起电话的噪音在血管里

一大清早听到鸟儿叫,我起来

打开厚重的窗帘,推开双臂和窗

我要看见那只美丽的鸟儿,坚强的翅膀

我要穿上它的翅膀和飞翔的天空

防盗窗外,住宅楼群,是一只鸟笼

2003/11/22

[水果香烟公用电话]

水果香烟公用电话,这句招牌下的

小店已经拆迁,连同秋雨下的

灯光和落叶散成的书籍之街

我那法国小胡同的中国式的

追问,显然也没有了继续的可能

只有水果在弥漫芬芳的色泽

香烟在孤独地燃烧

公用电话响着疯狂的铃声

我在词语的出租车里等待

每一个拐角,隐匿着的失望的背影

寒冷更象是一种食物,不得不

吞咽,以便维持我独立的守望

我的单薄上已经无法篆刻什么

除了印刷还是印刷,胶水干了之后

无数的泪滴,把我掉成了一张白纸

就算是一袭大褂吧,我也要出发

没有小胡同,没有小店和街

我也要出发,衣领上的叉子

已经把我弄得铃铃琅琅的骨头响

挂出去,挂出去我这个招牌吧

2003/11/22

[雪花]

十多年了,雪花飘下来

六角的军帽,戴得我不舒服

当你绽放出一朵雪花的笑容

并在我手心融化,生命的寒冷

从此被你点燃,还有

我的火焰,我的爱情

不断生长的树枝上你的舞蹈

我在你舞蹈里的举手投足,我那

滑稽的扮相,追逐你红围巾的

回眸,我那被你洗涤的坚贞

不用告别,一生都无法告别

不用转身,哪里都看见你

除非大地变成坟墓,雪花结成

花环,我被拒绝成为来世的>世的

奴隶,我在坟墓里挖掘春天的

地道,并在鸟的位置上

找到消化掉你的喉咙和温暖

在巨大的航线上,俯看你依旧

无怨无悔地投奔大地,粉身碎骨

我会接住你香消玉陨的全部

2003/11/23

[每当深夜马达轰鸣]

每当深夜马达轰鸣,城市颤栗

如一把铁犁翻起的泥土,在心里

堆积,凹陷的网兜兜不住

生活铁钩上,久已固定的

塑料,那个死结牢牢地抓着我

那些草根在断裂,汁在流失

记忆的石子在粉碎,火星在黯淡

我眼睁睁地看着脚趾陷入

淤泥,身体的重量是一种现实

最残酷的是快乐的心情

有多少只马达在城市里轰鸣

时间的履带如此缓慢

总能够带走道路的尸体

还有我的房屋,我的鲜血

甚至它自己留下的狼籍的指纹

我无奈地摇着头,一共是

十七把铁犁,落在我的头上

十七把铁犁闪着黝黑的目光

盯着我;我的头发,我的胡须

我的阴毛,齐声把我赶了出来

2003/11/25

[异痒,科学幻象]

他们说,他们说他们是专家

他们说那种异痒是一种

机械爪子,类似生物

在太空的深处,是一种巨大的

存在,奔袭到皮肤上就这么

一点点,顷刻颠覆了我们

身体的结构,衣服和语言就不用

说了,在时光的压路机下

变成了灰尘和粉末,那种

神秘的力量主宰了一切

我们的生活因此广阔而深邃

精确的手术刀,伸进上帝的嘴里

代替了舌头,我们不得不品尝

空荡荡的身体和元素的内脏

不得不去发现异痒的另一种元素

他们说,这个圆已经画得够大了

外面还有更大的圆,需要去发现

我们感到异痒已经溃烂,我们已经

无法安静地活下去,只能等待着

毒发身亡的那一天,宇宙大爆炸

2003/11/26

[杨丽萍,云南印象]

在那高原,有无数双眼睛闪亮的

夜空,有多少只脚赤裸裸地

伸出来,踩到了亿万个

肩上,一片片草叶上的

露珠颤动,凉透了每一丝叶脉

那高原上黑色的女人开屏

一弯清泉跳跃的波光,阳光的种子

撒向浑浊的眼睛;那肢体的桥

在呼吸的瞬间沉浮,横在河心的

小船,找到了流水的方向

一片低洼,写满纷繁杂乱的脚印

那是人们争先恐后舞蹈,留下的

证词,控诉着潮汛洗劫之后的慌张

那个女人的邪恶,使他们一无所有

只剩下那分裂的肢体,在寻找脚印

空旷的高原,是一张桌子

夜空那黑色的台布,就要覆盖下来

祭祀的女人已经消失,消失在

踮着脚尖,抬着下巴的人们中间

正象她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样

2003/11/26

注:云南印象,杨丽萍在宁波舞蹈专场的剧名。

[街角的咖啡馆]

街角的咖啡馆,要出现细雨

才有情调,要有破碎的

爱情,才能看见玫瑰的盛开

这些都不出现,孤独的调羹

捏在手里,好象也丢失了

窗外的行人,要被风吹走了

小纸片,也在投递天堂的途中

夜晚,一阵风似的来了

白天被卷起来,塞在裤兜里

露出一条进入咖啡馆的街

要点上灯,才能摸索进

歌声里,而那些照亮的

通常都是一些影子,不能被记忆

触摸;手指通常也是这样黑暗下来

直到虚无开花,灯光亮起

不相信看到的是真实,有几个人

有几个人还在咖啡馆里

还有没有面目去睁开眼睛

街角的咖啡馆里,什么都没有

醒来时,已经没有了街角咖啡馆

2003/12/8

 [原野上,一个孤独的骑兵]

乌云逃散或席卷而去

原野的天空里,有一个孤独的骑兵

在搜寻草叶上马蹄的痕迹

那是他的马蹄在搜寻他的草叶

马蹄书写,也带来咀嚼和悲伤

谁是那一个孤独的骑兵

不知道方向,在太阳和月亮的

照耀下,象一枝戳在原野上的标枪

和原野较着劲,固执地阻击着

飞毯一样的原野,那不可预测的变幻

那是一个真正的骑兵,为天空热爱

穿过死亡和鲜血,卑微的身体外

是鲜明的盔甲,散发着一缕缕光

那是最淳朴的天光,在原野之上,象风

降临到每一片颤抖的草叶和花朵

最后一个孤独的骑兵,最慢的骑兵

象海底,一个怀揣巨石行走的人

在停下来的瞬间,让自己崩溃成

光,使天空瞬间闪亮如新的光

以不可阻挡的速度,到达

2003/12/9

[又一年]

打开来关闭,那道门

斜挂在屋子吞食我们的嘴边

倾泻下来的重量,一如冬天的雨水

被枯枝败叶感知,而我们

在一个奇怪的胃里坠落,被幸福消化

我们数着沉甸甸的金币,脸被腐蚀

窗户紧闭,生怕一声冷笑窃走了

那点站立的希望,那点点钙质

终于没让我们成为一滩稀泥

终于还能风干了,牢牢地抓着大地

打开来,是一匹山贼的快马

买卖不成仁义在,游戏的规则

亘古不变,远处是更大的山

等待着我们去开矿,挖出

我们的死亡和无名的墓碑

多么破旧的门,连围着家园的

栅栏都不能算,许多人穿过它,还有的

把它踏在脚下,当作桥,或者楼梯

进入谷仓,就象打土豪分田地

我们还能做虚无飘渺的事吗

2003/12/16

[一个人的拳击台]

黑暗聚焦的,肯定是推动光明的能量

而光明是那把劈柴的斧头,我

始终在黑暗中,幻想抽芽,开花

光明的花朵,真的开了,在我的头顶上

一连开了四朵,似乎是十字架的要求

可是我不信上帝,不肯归还血肉

我只能带着一个人的拳击台,从光明中

站起来,象一把十字型钥匙,妄想打开

黑暗的锁,照亮一条遮蔽的小路

但这样的退路已经生锈,通常是废墟

我愚蠢地挥舞着拳头,不曾想

我的左钩拳打在了我的右脸上,我的右直拳

砸歪了鼻梁,左脸上粘满了鼻涕和鲜血

裁判从我的头顶跳落到我心里,他的脚步

却把我踩得矮了一截,并成功把我撕开

东西两边各自喘息着我的左手和右臂

直到北上的头颅和南下的脚,再一次会师在

拳击台上,我才知道最强劲的对手

不是我自己,而是那把劈柴的斧头,它不断地

明晃晃地,穿行在我的身体里,使我无法躲避

2003/12/22

[像我这样的一个朋友]

你一个人走在阳光下,远眺的是

开阔的道路和美好的风景

和煦的微风,就像我这样的一个朋友

不需要多说一句话,多打一个手势

只要安静地倾听你轻快的心跳

月光下的夜路,你在寻找方向

方向,来自你四面八方的眼睛和灯光

影子总在你的反面,就象我这样的一个朋友

给你过多的建议,不在乎是否正确

只是为了让你有更多的勇气去赶路

如果人生是旅途,在同一辆大巴上

在同一个位置,我们共同寻找一个站点

当错位来临,距离拉开了隔阂

像我这样的一个朋友,只剩下一个名字

在你不经意的闲谈中偶然提起

我知道,我还是你的朋友

就像一付多年不用的网球拍,封存在

我们看不到的角落,渴望一只

崭新的网球,来回弹奏激情和祝福

把岁月的灰尘,一点一点地呼吸

2003/12/25 展开全部内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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