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选一

部长被总部提升为月球区市场总监,而新人事部长还在地球收拾扫尾工作。他要我从两位新职员中筛出一个,纳入正职。

“你画钩,人留下,大原则跟着398劳务条约。再有,评估公司反馈,他们两人之中有一人有新人类嫌疑。现在的新人类,就像小偷,永远盯住你的口袋,防不胜防。找出‘他’,送他进监狱。”

部长腆肚走到门口,自有侍者殷勤地递上外套,推开拉门。

新人类指的是产生自我意识的机器人,数量稀少,成因纷说。有研究院指出它们的意识来自于电流变化,也有说是湿度与金属电子的影响,但都还没能充分证明。

当新人类的独立意识得到证明后,伦理学会就极为大声地请愿要求让他们也作为“人”的个体享受人的权利。初期,大部分人对它们心有怀疑。毕竟拥有人类学识数据库,而又体能惊人的家伙,一旦作恶,危险程度难以估量。首批新人类包括老黄在内,被派往月球开发居住区。付出惨重伤亡的代价,既证明新人类确实是可靠的伙伴,也打造出了如今保护壳笼罩下的月球区。

我翻了到手的资料,两人分别叫吴忘、王越,都是年轻男性,均有参与研发经历,看起来不差。我按惯例办部长欢送会,顺便叫上了这两个待考新丁。王越说有事来不了,吴忘说没问题。在我强硬要求下,王越没有再拒绝。

但愿今天就能结束,给合适的那个发聘书,给另一个戴手铐。

吴忘脸部轮廓坚毅,黑西装裁剪得体,头发一丝不苟地拢在脑后,看起来严谨刻板。他脱下外套一开口,你就发现并非如此。

“凯斯特副部长,这是荷兰熏鱼,撒一点点柠檬汁,吃起来有薄荷糖的味道。对于吃我倒是有研究。”

吴忘座位靠我左手,人不怕生,却也不冒失与前辈们套近乎,懂深浅。

部长用食指拨弄酒杯外壁。我知道是时候了。

“诸位,让我们一起敬部长一杯,感谢一直以来的关照,祝福部长早日再次高升。”

同僚们站起来,高举酒杯,灯光在酒水与器皿反射下变得细碎而晶莹。部长以一个几不可见的姿势朝我微微点头。

“感谢大家,都是大家一同努力的成果。”说这种话,他的方脸上也毫无波澜。不止他,其余人也差不多,严格说起来,这不过是工作的另一地方而已。一个个和部长饮了一杯,说着各自准备好的贺词。

吴忘低声问我,部长脸怎么那么严肃,不知道还以为是机器人。在座的老员工们的面部表情都显僵硬,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,所以我看着也觉得没有什么意外。而在新人吴忘眼里,就变得不可思议了。

穆恩实业有两百六十八层楼,一半作为办公场所,另一半作为员工居住,这份魄力曾经震慑企业界。但长期“homework”的后遗症也相当严重。

“大家都容易相处的。”我含糊道。

“几个前辈都说,部门里凯斯特副部长您最照顾新人,以后还请多多指教。”吴忘笑着说。

对于年轻人我并未特殊对待,不过是性格使然。对于高位无所求,也就不必过得那么复杂。是其他人对于新来者的行为多有不耐烦,才更显得我好说话。

部长稍稍停驻,便告诉我们还有宴会将赴,让大家随意用餐。

主角离席,气氛冷却,热闹也如被带走了一般。我本准备让酒馆来点表演节目,吴忘问我他可不可以试试看,我说好。

吴忘拿餐刀站起来,仰头入口,双手一按、捂嘴,刀子不见了,伴随咳嗽,他手指间出现一些血迹。我们有点惊慌。

有人笑了声。

吴忘咳了下,示意我们没问题。而我也看出来了,这是一个视觉戏法,他手上的应该是番茄汁,利用盲点完成了这个魔术。吴忘要整理,就朝卫生间走去。

他一走场面又沉寂下来。大家埋头看各自的浏览器,哪怕我们坐在触手可及的距离里,现在也不大愿意开口。这是参宴后期惯例,与其说这是失礼,倒不如说这才是真实自我。眼前人无非抱怨几句,讲讲日常,毫无新意。而每一秒,世界上总有一个地方在发生奇事。网络总能够及时抵达。

我注意到长餐桌最末端的年轻人,他除在戏法时发出一声嗤笑,其余时间都独自呆坐,对食物也没有兴趣,双眼牢牢定在腕部的电子浏览器投影上。他正是另一位新人,王越。

王越与吴忘着装截然相反,一套宽大的运动衫,眉目冷漠,连对部长敬酒也有些敷衍。我看到他嘴唇沾了沾,就用纸巾抹去了。眼下他倒是轻易地融入了我们的惯例—低头餐。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。

“不趁机认识下大家吗?”

他抬头看向我,“嗯”了声:“不用,反正一辈子都会住在这栋剑楼里。凯斯特副部长,听说你人在人事部,对于技术却很有见地。我对于芯片设计,也很有心得。”

他咧开嘴,又道:“我身体不舒服,可以走了吗?待在这里也是浪费时间。”

我呆滞了下,觉得这家伙实在坦诚得可怕,却也没有理由拒绝。开了先例,后面同僚们都陆陆续续以各种缘由起立退场。

很快一桌就剩我一人。

吴忘擦着手从卫生间出来时非常惊讶,我说不必介意。他住在九原路,那里离老黄居所很近,我说送他回去。吴忘脸带酡红,要不是他口齿还清晰,我会认定是酒精中毒。反正是要对他考察,就从这段路程开始。醉汉容易真情流露,也容易演技穿帮。

我出门前再瞧了瞧座位四周,总觉得忘了点什么。

跨出大门,不用抬头就能看到那颗蓝莹莹的星球。我想到十几年来月球的第一餐。三个人坐在高高的山岗上眺望故乡,隔着防护服笨拙地用勺子去舀罐头里的豆子。我不小心将勺子和罐头一齐掉落峡谷。没有回应,甚至风声也听不到。

“不好吃。”老黄递过他吃了一口的豆子给我。

“还好,我有自带餐具的习惯。”隔着两扇透明头盔、笑得大大咧咧、名叫玛多的女孩将她包里的银色筷子递给我。

类似的事情在环形山一百六十个据点同时上演着,人与新人类确实结成过对抗未知的同盟。似乎,深渊与高岗也不那么可怕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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